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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設若要你向我們說明,白酒和紅酒的不同味道。你最初會以為這很簡單。因為你很明白它們的味道的不同所在,所以向我們說明這一不同,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。可是你卻發現要用語言來說明它們的不同味道,實在是自己一生中從未遇見過的困難。因此,你很可能無可奈何的說:「現在且聽我說吧,我沒有辦法向你解釋它們味道的差異。你只要先喝紅酒、再喝白酒,就會明白味道有甚麼不同了。」你可以毫無困難的,發現足以解釋最複雜機器的語言,但是卻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完整地,說明簡單的味覺不同所在。

  在我們想要解釋自己一種感受或經驗時,往往會遭遇到相同的困難。假如你處在一種有些恐怖,但沒有太多危險的世界裡,你常常會有迷失、被遺棄以及陰沈沈的感覺。你如果想向朋友描述這種心情,你會再度發現到你必須很費力的思索適當的語言來表達,同時往往會感到自己所說的話,沒有一句能夠完整、適當地說明這種心情的許多細緻部分。當天晚上你做了夢。你發現自己正在日落時分站在城鎮郊外,除了一輛牛奶車以外,整個街道空蕩蕩的,房屋都很破舊不堪,周圍環境更是陌生,你沒有辦法利用慣有的交通工具,轉到你所熟悉與自己所屬的地方。當你醒來並回憶這段夢時,你會發現你在夢中的感受,恰好就是白天時,你嘗試向朋友描述的那種迷失與陰鬱的感覺。這段夢只是一幅畫面,它在剎那中出現於你的眼前。然而這畫面卻比你運用語言所詳細描述的,更能生動與清晰的描述這種心情。你在夢中所見的景象,就是你所感受的事物的象徵。

  象徵是甚麼呢?一個象徵常常被界定為「某些代表其他事物的東西。」這個定義在表面看來,似乎是令人失望的定義。不過假如我們自己思索那些代表視覺、聽覺、嗅覺的感官表現,那麼它所代表的其他事物,即我們內心的經驗、感受和思想,就會更引人入勝了。這類象徵是存在於我們身外的事物,它所象徵化的卻是存在於我們內心的事物。象徵式語言是一種代表感覺經驗的語言,是表現我們內在經驗的語言,它告訴了我們自己的行為,及物理世界對我們的影響。象徵式語言是種由外在世界代表內在世界的象徵,是我們的靈魂與心靈象徵的語言。

  假如我們把象徵定義為:代表其它事物的某些事物,那麼緊接來的問題就是:象徵與它所象徵的事物間的特殊關聯是甚麼?

  我們可以分別三種不同的像徵來回答這個問題,這三種象徵就是慣例的偶發的,與普遍的象徵。如果我們仔細的檢視它,會發現只有後兩種象徵,才真正的如感覺經驗一樣地,表現我們的內在經驗,而且只有它們才有象徵式語言的性質。

  在這三種象徵中,我們最熟知的是慣例的象徵,因為我們在日常生活的語言裡都會運用到。倘若我們看見「桌子」這個字,或聽見「桌子」這句聲音,那麼桌-子這字就代表某些東西。它們代表我們看到、觸摸與使用的桌子。「桌子」這個字與「桌子」這東西有甚麼關連嗎?它們之間是否有任何先天性關係存在呢?顯然沒有。桌子這東西與「桌子」這聲音毫無關係,而這個字所以象徵這東西,唯一理由不過是,我們慣例用特殊名稱稱呼這特殊東西而已。我們從孩童時代開始,就藉不斷地聽到這個字與這個東西指涉關係的經驗,而學習這種關連,直到它形成固定永久的聯想,使我們不必經過思索就可以發現正確的用字。

  不過仍有不少文字的聯想關係不只是慣例的。例如我們在說:「呸!」這個字時,我們迅速的使自己的雙唇上下顫動,藉自己的嘴巴的動作來表示厭惡。由於運用這種急速排出空氣的方法,遂模仿並因而表達我們洩漏某些事物,使它從自己的體系內排出的意向。在這個實例中,如同其它的實例一樣,象徵及它所象徵及被象徵事物間的先天性的關聯。不過即使我們承認在本源上,有許多或甚至所有的字詞,都具有這種象徵及被象徵事物間的先天性關係,在我們學習一種語言時,大部分的文字對我們就不再含有這種意義了。

  文字雖然是最常用與最為人熟知的,但是它們並不是習俗象徵的唯一表達方式。圖像也是種慣例的符號象徵。例如一面旗子可以代表一個特別國家,但是在特殊顏色與它們所代表的國家間卻沒有關聯。我們承認它們指示某一特定國家,又依據慣例的基礎,把我們面對這面旗子的視覺印象轉譯成該國家的概念。有些圖像或符號並不完全是約定俗成的;例如十字架就是。十字架往往指涉耶穌的死亡,同時也更進一步的指涉物質或精神層次的特別內容,因此使符號與它所象徵的事物間的關聯,超越了單純之慣用象徵的層次。

  偶發的象徵與慣用的象徵正好相反,不過它們含有一個共同點:象徵與它所象徵的事物間沒有內在(intrinsic)關係。我們且假設有一個人,在某城市曾遭遇過慘痛悲哀的經驗;當這個人聽到這城市的名稱時,他會很容易把這個名稱與悲哀的心情一起相連,正如假若他在這城市的經驗是愉快的,就會把它的名字與愉悅的心情相連一樣。顯而易見的,成是本身一點也沒有悲傷或愉悅的本質。事實上是由於我們把個人的經驗與城市連合在一起,才使它成為心情的象徵。

  相同的反應也能夠與一棟房子、一條街道、某件衣物,某種情景或任何曾經和特殊心情相關連的事物,引起彼此的關連。我們也許會發現,自己夢見自己正置身於某一城市內。事實上,也許在夢中沒有任何特殊心情與這成市相關聯;我們所見到的只是一條街道,或甚至只有這城市的名稱。於是我們自問為甚麼我們會在睡夢中偶然想起這城市,也許會發現自己,是在一種與此城市所象徵的同一心情狀態下入睡。夢中的景象代表這種心情,城市「代表」曾於該處經歷過的心情。象徵與被象徵的經驗間在這一點上完全是偶然的。

  偶發的象徵與慣用的象徵相反,它除了使我們把這象徵與事件相關連外,無法為任何外人所共享。由於這個理由,偶發的象徵只限用於象徵式語言寫成的神話、童話,或以象徵式語言完成的藝術作品上,因為除非作者對他所用的每一象徵有詳細冗長的註解外,它們是無法為人交流共通的。然而在夢境裡,我們卻常常可看見偶發的象徵,我將在之後說明了解它們的方法。

  普遍的象徵是種象徵與他所代表的事物間,含有內在關係的象徵。前文已經舉過一個實例,即城市近郊的景色。我們在荒涼、陌生、破舊不堪的環境所經歷的慘重經驗,確實與迷失何不安的心情有重要的關係。假若我們從來沒有在城市郊外待過,就確實無法使用該象徵,正若如沒有見過一張桌子,「桌子」這字對我們就毫無意義一樣。這個象徵只對生長在城市的人有意義,對生活於沒有大都市存在之文化裡的人是毫無意義的。然而有許多其它的普遍象徵,是根植於每個人類的經驗裡。例如以火的象徵來說明。我們常常會對火場的火的某些特性感到迷惑不解。首先我們為他的生動性及跳躍性所迷惑。他不斷地改變形狀,不斷地躍動,但是其中仍有永恆性存在。它既是永恆不變又是變動不止的。火使人產生權力、能量、榮耀與光明的印象。火的形狀宛如跳舞不止的舞者,並且含有無窮的能量來源。當我們以火為象徵時,是在描寫一種與我們從自己對火的感覺經驗所發現的元素,有相同特性的內在經驗:即能量、光明、躍動、榮譽、愉悅的心情-這些在感覺中佔主動地位的元素,有時代表這種心情,有時代表別的心情。

  不論是在汪洋大海或淺淺溪流,凡是水的象徵在某情況下與火相同,而另外情況則不相同,我們也從水發現了變動與永恆的現象:及變動不止又永恆不變的現象?我們也感到生動、綿延不絕與無限潛能的性質。不過有一點不同:或是激動冒險的、迅速的與興奮的,水卻是平和、徐緩而靜止。火含有驚奇的成分,水卻有可預知的成分。水也象徵生動活潑的心情,但是卻更「沈重」「徐緩」,並且比激動興奮更使人舒適愉悅。

  物質世界的現象可以成為內心體驗的適當表達,物質世界能夠成為我們心靈世界的象徵,實在不足為奇。我們都知道肉體會表現心靈。我們憤怒時,血液就直沖我們的腦頂,恐懼時,血液就由腦部流向下身。當我們以臉部表達自己的心境,藉很明顯的動作與姿態,表達自己的態度和感受,使別人從我們的姿態上,比從我們的語言上,更能正確的認知我們的感受。事實上,肉體是心靈的象徵,而不是它的譬喻。我們深刻而真實地感受到的情緒,甚至任何真實地感受到的思想,都由我們的器官表達出來。在普遍的象徵上,我們發現心靈與物理經驗同樣的關連。某些物理現象的本質,使人想起某些情緒上與心靈的經驗,我們以物理經驗象徵地,表達這種情緒的經驗。

  普遍共通的象徵是唯一與它所象徵的事物間的關係,不是外在符合而是內在的象徵。它深植於一方的情緒或思惟,與另一方面的感覺經驗間的親密關係的經驗中。我們所以稱它為普通共通的象徵,主要因為它是所有人共有的,在本質上與完全屬於個人的偶發象徵,以及與少數共享同一習俗的有限人類團體,才有的慣用象徵相反。普通的象徵根植魚我們的身體、感覺及我們心靈的特性上,它是人人共有的象徵,因此不只限於個人或特殊團體才有。普遍象徵的語言的確是人類所發展的共同語言,是在它繼續發展成普遍的慣用語以前,就為人忘記的語言。

  我們不需要提到一種種族的天賦能力,來解釋象徵的共通特性。每一位和其它人類共同享有身體與心理器官的基本特徵的人,都能夠談及並了解,根據這些共同特性存在的象徵式語言。當我們悲傷時,並不必學習哭泣才會哭泣,或者我們生氣時,也不必學習臉紅,同理正如這些反應不是只限於任何特殊的種族或人民身上一樣,象徵式語言也不必學習;且不只限於人類的一部分種族。事實上我們在原始文化與高度發展的文化(如埃及和希臘文化)中,都可以發現包含象徵語言的神話和夢境,這一點可以證明象徵語言的共通性。尤有進者,這些不同文化所運用的象徵是非常相同的,因為它們都可以溯源於一切文化的人,共有的基本感覺和情緒的經驗,更進一步的證明可在目前的實驗上發現,這實驗發現一點都不知道夢的分析理論的人,能夠在催眠下,毫無困難地解釋他們夢境的象徵。當他們從催眠狀態中醒過來時,如果有人要求他們分析同樣的夢,他們就會大惑不解的說:「喔,它們毫無意義-只不過是胡亂的心靈活動而已」。

  不過前文所述的見解,需要加以限制。有些象徵依據它們在不同文明中的現實意義,而有不同的意義。例如,對北方國家和赤道來說,太陽的作用與他所產生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。北方的國家水源充足,一切生長都依賴充足的陽光,太陽代表溫暖的、孕育萬物的、保護的、可愛的能源而在太陽熱度強烈的中東,太陽卻世人所必須防衛自己,以免受傷害危險的可怕能力,水成唯一切生命淵源和生長的主要條件。我們也許可以用普遍的象徵語言的辯證法(dialects)來說明,它是由某些象徵在地球上的不同區域,有不同的意義的相異自然環境所決定的。

  有許多象徵和這些「象徵的辯證法」非常不同,它們依照不同種類,而與同一自然現象有關連的經驗,而含有一個以上的意義。我們再以火的象徵來說明吧。假使我們注意火場的火,會覺得它是快樂與舒適的來源,是活潑有生器、溫暖和愉悅心情的表現。不過我們如果看到失火的建築和森林,就會想起可怕或恐怖的感受,想起人在大自然前的無依無助的經驗。這一道理也適用於水的象徵。當水是由狂風所掀起或洶湧的河流氾濫成災時,它就有可能成為最具破壞性的力量。因此它可以是恐怖與混亂的象徵式表現,也可以是舒適與和平的表現。

  峽谷的象徵也是屬於這種同樣原理,群山環抱的峽谷,可以使我們感到不受外界一切危險的保護感覺,使我們產生安全感與舒適感。可是這種保護性的山嶽也可以代表禁止我們離開、出去的孤立高聳的牆壁,於是峽谷就成為桎梏的象徵。任何地方的象徵所代表的特殊意義,只能從出現象徵的全部脈絡來決定(因此譯夢等一定要整篇),以及使用該象徵的個人主要經驗所決定。我們將在討論夢的象徵作用時,再重述這個問題。

  有一段故事可以精彩的說明普遍象徵的作用。這個故事是由象徵語言寫成,而且是西方文明中所有人都熟悉的:聖經上的約拿書。約拿聽見上帝的聲音命令他到尼尼微(Nineveh)地方,向該地的居民傳道,要他們捨棄他們的罪惡以免遭受毀滅。約拿是位先知,所以他必能聽見上帝的聲音。不過他是位不大服從的先知,他雖然已經明白應該做甚麼事,卻想逃走,棄上帝的命令(或著可以說是他自己的良心的要求)於不顧。他有很堅定的守法與守秩序的心智,但是卻毫無愛心與責任。

  這段故事如何表現約拿個人內心的歷程呢?

  這故事告訴我們:約拿走到左巴(Joppa)並找到一艘船帶他到他 施(Tarshish)地方。在汪洋大海中,狂風驟起,其它的人都又激動又不安又害怕,約拿卻奏進艙底,在裡面睡著了。船伕們都相信暴風是由上帝所掀起的,因為船上有人需受懲罰。於是他們把約拿叫醒,約拿就告訴他們他正想要違反上帝的命令而逃離故鄉。他要他們把他投入大海裡,風浪就會再度平靜。船伕們(他們最初由於人性的惻隱心的驅使,為採納他的勸告而另覓一條途徑,不過失敗了。)於是把約拿投入了大海裡,海浪馬上就不再洶湧咆哮,一切靜止如常。約拿被一條大魚吞食,而在魚肚內生存了三天三夜。他不斷祈禱上帝釋放他,使他脫出這個牢獄。最後上帝使大魚吐出約拿而置於陸地上,於是約拿到尼尼微完成上帝的命令,因而解救了該城的居民。

  人們把這段故事當作實際發生的事一樣地傳述著。然而事實上,它是以象徵語言寫成,而且它所描述的真實事件,都是代表主角的內心體驗的象徵。我們發現一連串的象徵重複出現:上船,跑入船底,入睡,投入大海中與被吞入魚腹內。這一切象徵全代表相同的內心體驗:代表受保護及孤立的情境,代表不從和其它人交流中安全退卻的情境。它們代表能夠以別的象徵代表的符號,即母體子宮內的胎兒。它們與現實世界的船艙、睡鄉,汪洋與魚腹不同,而代表一內在經歷,是保護與孤立間的混合表現。

  在這段故事的表面上,事件是發生於時空領域的:首先是走入船艙,然後進入夢鄉,再被投入大海,又被巨魚所吞食。事件接連不斷的發生,雖然這故事的某些事情顯然是不實在的,但是在故事的時空上,本身含有邏輯的一貫性。不過如果我們了解作者並非有意,告訴我們在事件的表面故事,而是要告訴我們一個人正處於自己的良知,和要逃離自己的內心要求的慾望間的衝突境界,而經驗到內心掙扎的痛苦,那麼我們就明白他的一連串不同行動,事實上是表示他自己的波動心境,至於時間的連續性,則是要表達逐漸增強的內心感受。在他設法從她對自己的同胞們的責任中脫出的嘗試上,約拿越來越孤立自己,直到置身於魚腹裡。此時保護性的元素已完全為拘束的元素所取代,使他無法在忍受下去,因而被迫祈禱上帝把他從自作自受的拘禁中釋放出來。(這是一種我們從心理症患者見到的特殊機轉。在這種機轉作用裡,一種態度被假設為反抗危險的保護作用,但是它卻發展成不再是原來的防禦作用,而成為病人嘗試解脫的心理變態症狀。)約拿逃入保護性的孤立過程,終於在他走入受拘禁的恐怖時刻結束,於是再度從他設法脫出的地方,重過他的生活。

  表面可見的故事,與潛在隱藏的故事間的邏輯還有其他的差異。在表面的故事上,邏輯的關連是外在事件的因素關係。約拿所以想要出海,只由於他要脫離上帝,因為疲倦不堪才會進入夢鄉,由於被當作是引起暴風的禍因,才被投入汪洋裡。因為大海有食人巨魚,約拿才會被魚所吞食。每件事皆由前一事件才發生。(這故事的最後部分雖然不合於現實,但卻合乎邏輯。)然而潛在的故事的邏輯完全不同。諸多不同事件的相互關係是與相同的內在經歷相連繫。表面上的連續外在事件,乃代表和內心經歷相合的彼此相連繫的相關經驗。這一點與表面上的故事同樣合理,但是它的邏輯並不相同。假若我們現在開始檢視夢的本質,我們就會更加清楚地,了解這種支配象徵語言的邏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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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hingfe30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